醫生這職業

醫生這職業



賴其萬



不管是對學醫有興趣的高中生或是年輕的醫學生，每當我與他們談到醫生這個職業時，

常不忘強調病人對醫生的尊敬是必須靠醫生自己努力贏得（”respect has to be earned”）。

當我在美國大學醫院全心做臨床服務與教學時，每年收到聖誕卡片，最感到珍惜的就是那

年不幸過世的病人家屬們寫給我的卡片，因為在那些卡片中道出的心語，常讓我肯定自己

選擇醫生這職業是對的決定。最受台大醫學院校友尊敬的宋瑞樓老師常說，如果還有所謂

的「來生」，他還是會選擇醫生這條路，我想我能夠體會他為什麼這麼說。



回來臺灣這麼些年來，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醫學教育有關的活動，而看病人的門診次數顯

著減少，也不直接照顧住院的病人，因此深入照顧而後不幸過世的病人少之又少。然而，

一位罹患癲癇，我非常喜歡的國中小女生的過世，又使我重新想起病人死亡的問題。

在最近出版的「病人心 醫師情-我的癲癇病友」一書裡，我也提到這位我回國沒多久就開

始在花蓮慈濟醫院照顧的病人，她的心靈成長過程以及如何克服周遭歧視的故事，曾使我

的學生們為之動容。三年前在我離開花蓮的前幾個月，她不幸因車禍而變成植物人，想不

到最近到花蓮，才由她母親口中獲知她已過世，也因此而感慨地在自由時報寫了篇「一位

癲癇女童的啟示」（93.8.4）。



幾星期前我寄給她母親我與她最近在花蓮的合照，以及這篇自由時報的文章，今天收到了

回信，特別勾起我對自己職業的感觸。尤其是以下這一小段特別使我感動：

「憶起她兒時就得了癲癇病，帶著她走遍各處診療，這段心路歷程，多少的辛酸無可言喻，

人世間的冷暖，旁人歧視的眼光一直揮之不去，直到遇上您。記得當時xx轉診到您手上時，

她的門診號碼是8號，我在下午二點半鐘到達醫院，心想這時間應該差不多，以已往給我的

經驗，但是號碼的跳動非常的慢，幾乎讓我失去了耐心，心想看一個病人須要約40分鐘，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好不容易終於換到我們了，第一個印象是您可能有些遲緩，才會那麼

慢（請不要見怪我的直言），但這個門診下來，讓我傻了眼。您的細心層度是我這十幾年

來未曾見過的醫生，您從病因開始了解，再切入病人的心態跟感受，雖是個把鐘頭，對我

來說還是不夠的，有誰願意聽病人的心聲家長的苦，只有您做得到。從那次以後，我對自

己說，以後我不再帶著xx四處奔走求醫，我安心的把她交給您，這個醫生給我一針強心劑，

我對您有信心，二年下來，xx的病終於穩定下來，有一年半的時間未在（再）發作過。我

慶幸這天終於讓我等到了，以往經驗告訴我，xx將從此不再為這病魔所帶給她的痛苦了，

解脫了。賴醫生，你是我們的華陀再世，醫界有您萬人受惠。」



我想每個醫生都有被病人感激稱讚的經驗，也許有人已達到老僧入定，不為物喜不為己悲

的境界，但這信中的幾句話卻激起我好久一直在想的問題：為什麼我們都把醫生這職業

稱為profession，而到底profession、vocation和occupation有什麼不同。一時興起就

到國家圖書館查閱，結果發現大部分「英漢字典」都將這三個字翻成「職業」，並沒有

什麼差別。但「英英字典」裡，如New Webster’s Dictionary and Thesaurus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1995，就把這三個字界定得非常清楚，profession 是「只限於某些

特定職業需要透過特別學習，執行某些社會上被尊崇的工作，特別是一些較有學問的

職業，如律師、醫師與神職」（one of a limited number of occupations or

vocations involving special learning and carrying a certain social prestige,

esp. the learned professions: law, medicine and the Church.）；vocation則指

「深信是因為神的感召，而從事的特殊工作，適合做這種事而又有使命感者才會對這種

工作具有充分的信心」（a conviction that one is called by God to do a

particular kind of work, that one is fitted for it and has a duty to do it;

the work about which one has this conviction.）；occupation則指「為了生活，

為了消磨時間，或其他類似的活動」（an activity by which one earns one’s

living or fills one’s time, or an instance of this.）。Cambridge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English 1995把profession定義為「任何工作需要特別的訓練與技巧，常

因為這需要有高水準的教育，所以也受到相當的尊敬」（any type of work which needs

a special training or a particular skill, often one which is respected because

it involves a high level of education.）。



在當前健保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而醫療面臨「去人性化」（de-humanized）的危機時，

醫師們很容易會迷失了醫療這 profession 受人尊崇的真正理由。但願我們能夠體會醫生這

個職業是profession，而不是occupation，而能像Reinhold Niebuhr的禱詞，「願上帝賜我

平心靜氣接受我無法改變的現實，也賜我勇氣改變我可以改變的事實，以及擁有分辨兩者的

智慧」（”May God grant me the serenity to accept the things I cannot change,

the courage to change the things I can, and the wisdom to know the difference.“），

而以病人最大的福祉帶給我們這 profession所需要的勇氣，來掙回醫生這職業令人尊崇的樂趣。